佛魔閉目片刻，再睜眼時，那慈悲和善的雙眼也霎時變了副模樣，一瞬間充滿了戾氣，森冷冰寒。

穆長寧暗暗納罕，心道佛魔這種狀態的切換，還真是隨手就來。

只是在佛魔真正動手之後，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很快就被拋諸腦後了。

穆長寧與佛魔交手過，但結果實在是一言難盡，憑她的本事，佛魔哪怕只用一成力，都足以秒殺她了。

望穿撒下的蛛網靈光一閃，鎖定了佛魔便當頭罩下，他不過擡頭看了眼，周身紅光頓現，身形微動，便閃離了蛛網的鎖定範圍。

而後佛魔擡手結出了一個鮮紅的法印，那法印之上經文流轉，隨著他的擡手輕拋，法印當下變得巨大，置於頭頂，便如一把巨傘，擋住了那些紛紛而落的流星和火網，只聽到劈裏啪啦響起無數碰撞聲，法印的光芒逐漸暗淡。

煙雨墨點朝他襲來，佛魔只是輕輕揮了揮手，虛空之中憑的出現了一只巨大的手掌虛影，虛影微微一晃，墨點被悉數拍散。

一切都只是在瞬息之間完成，佛魔的唇邊勾起了一個極淺淡的弧度，目光卻冰冷地沒有一絲溫度。

他的眉心驀地出現一個紅蓮花紋，那朵紅蓮從他的眉心飛躍而出，層層綻放，佛魔的周身頃刻便被這血色流光籠罩。

星空之中卷起狂風，佛魔一身青衣颯颯，滿頭烏絲飛揚。

“凈世紅蓮……”

付文軒臉色一變，手中指訣翻飛，嘴裏念念有詞。

經文化作實質從他的口中吐出，又在他雙手的快速交疊穿梭之下結成一重又一重的法印，法印鋪天蓋地，從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然而法印未至，佛魔周身暴起的狂風，便已經化作無數氣刃利刀，將這些法印絞得粉碎。

“拿我的東西來對付我？”佛魔目光平靜地看向他，笑得有些譏諷：“佛子，你可別忘了，你有些本事，還是我教的。”

付文軒咬牙，而這個時候，凈世紅蓮已經全然綻放。

妖冶美麗的花朵，在一瞬間轟然炸開，星空之中，驀地落下了火紅的花瓣雨。

那些花瓣紛紛揚揚，影影綽綽，每一片都沾染了聖潔卻殘忍的氣息，純粹溫和的凈化之力，與某種名為殺戮的冷厲之氣，構成了一個自相矛盾，偏又堅不可摧的領域。

佛魔的雙瞳染上了血光，星空之中都洋溢著濃濃的凜冽殺氣。

穆長寧等人只感覺到體內靈力驀地一滯，仿佛是被上了一把無形的鎖，一下子停滯下來，難以調用。

而佛魔尊者憑空而立。

他就站在浩瀚宇宙的中心，站在落英繽紛的花雨之下，高大英武，宛若神祇。

他信步走來，萬分從容。

每一步都帶著腥風血雨的殺伐冷酷，每一下都充滿著幾欲燃燒的森寒戾氣。

不可否認，這時的佛魔尊者，便如同一個王者，睥睨地傲視著這片星空，以及他們這種，在他眼裏幾乎不堪一擊的螻蟻。

佛魔尊者一步步地逼近，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威壓引得群星都為之閃爍不停，有幾顆大約承受不住他龐大的壓力，化作了點點流星墜落。

深藍的暗夜，亮白的流星，火紅的花雨……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的美輪美奐，卻只有置身其中的人，才能切身體會到，他們此刻正承受著一種怎樣的壓迫。

所有人的動作都隨著這個凈世紅蓮域停頓下來了，他們只覺得全身氣血翻滾，腦中脹痛不堪，穆長寧和望穿臉色微變，付文軒與淩玄英更是剎那吐出一口血來。

片刻的停頓，便給佛魔占盡了優勢。

佛魔將背後背著的玄色長弓取下，挽弓拉弦。

弓弦之上沒有任何箭矢，佛魔便聚集起那些半空落下的花瓣，化作一支血紅的長箭。隨著弦音錚錚嗡鳴，那血色長箭拖曳著長長的流光，朝著他們極速飛去，在飛至半道時，長箭又如煙花綻放，在半空“砰”地一聲爆開，變幻為漫天箭雨洋洋灑灑落下。

望穿攢緊眉，神色有些古怪莫名，卻是當機立斷地祭出輪回臺，輪回臺化作一面巨大的鏡墻，頂在頭頂，若是有人願意擡頭看去，便能瞧見那鏡面此刻正映著他們每個人的神情，纖毫畢現。

叮叮咚咚的聲音傳來，輪回臺頂住了箭雨的攻勢，佛魔卻連看都不看一眼，弓弦之上又凝出了一支血紅長箭，又一波箭雨落下，一下一下毫不間斷。

這是來自強者的絕對壓制。

若說望穿如今的本領能夠算得上是元嬰後期，可哪怕是在面對化神期佛魔的一縷佛念之時，他也只有被吊打的份。

但越是到了這個關頭，就越是讓人冷靜。

穆長寧頂著這份滔天的威壓，艱難地將自己的靈域釋放，一點點擠壓著那無形的域壁。

望穿見狀伸手一揮，一棵茂盛的巨樹虛影憑空而立，樹影綠光大綻，散發著濃郁的生命氣息，那些綠光聚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大碗狀的保護圈，將眾人籠罩在內，短暫隔絕了周圍的氣勢威壓。

體內那股莫名的束縛枷鎖為之一松，眾人深吸一口氣，不再有所保留，皆都使出壓箱底的本事，合在一起，發出了驚天動地的一擊。

佛魔輕哼一聲，淡淡勾唇：“雕蟲小技。”

在那一擊到來之際，他的身形忽然一虛，漫天花雨猶在，佛魔卻憑的消失在星空裏，自然，那一擊也隨之落到了虛處，撞向這片星空的界壁。

一剎那地動山搖，電閃雷鳴，天邊的星空界壁上仿佛裂開了一道亮白的縫隙，而頭頂懸掛的星河陡然暗淡下來，伴隨著無數流星雨，一剎那天昏地暗。

淩玄英舉目四望，攢眉問道：“去哪了？”

付文軒握拳緊緊抿唇。

佛魔尊者的深淺，他不過是管中窺豹，只看到了其中冰山一角，可究竟還有多少沒有展露出來的，他也不得而知。

然而此刻的平靜，正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征兆。

誰又知道，佛魔尊者正在醞釀著怎樣的攻勢，而敵方一切不明，於己方更是大大的不利。

眾人神情戒備，穆長寧忽然閉上雙眼，靈域在不知不覺間展開。

她的神色不見有一絲一毫的慌亂，愈發平靜從容，指尖靈光微閃，點入自己的眉心，深藏在識海之中的金烏木散發出絲絲縷縷神息，又化作一圈圈金色波紋，層層湧開。

整個星空都在她的感知之下，穆長寧一邊沈神靜氣，一邊用自己的神識牽引著其他三人。

忽然她伸手朝著自己胸前拍了一掌，一口心頭血吐出，那血在半空凝成了一道長長的血線，血光一閃而過後，另外三人頃刻便感受到穆長寧似乎是將他們引向了星空之中的某一個點。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所有人的攻擊都對準了那個點落下。

“九重天闋——”

付文軒咬破指尖，逼出三滴精血入扇，扇面劈劈啪啪仿佛炸開了無數火花，折扇脫手而出，九塊扇骨剎那化作九只金鸞火鳳直沖九霄。

淩玄英雙手金光閃閃，十指合攏並刀，面色冰寒，飽含戾氣，他將雙手高高舉過頭頂，伴著一聲輕喝，極速迅猛斬下。

“金虹貫日——”

指尖劃過的弧度凝出了一把金色長刀，那長刀金光璀璨，直奔而去。長刀拖曳出長長的光芒，照亮了整片天際，帶著要將天地劈裂的氣勢，狠狠斬下。

望穿也不用做別的，取出弓箭，挽弓拉弦，金色長箭頓時發出一聲清亮的低鳴，破空而去。

三方的攻擊落到一處，伴隨著驚天動地的震響，這整片曼妙星空終於如同破裂的蛋殼一樣，裂開一道細縫，有刺目的金光從中透出。

而這時，這片星空也終於不堪重負地劇烈震蕩起來，天崩地裂，顯然這個界面已近崩潰。

幾人對視一眼，各自禦器從方才打開的細縫中飛了出去。

適應過這刺眼的光芒，再看向四周時，他們皆是一楞。

這是一片虛空，虛空中漂浮著許多大大小小的金色光團，有如漫天的螢火蟲，光芒柔和平靜，帶著讓人心安的氣息，溫柔堅定地漂浮在那裏。細看每一個金色光團，耳邊似乎還能聽到斷斷續續的誦經聲，經文梵語圍繞間，都有一個佛陀的形貌若隱若現。

穆長寧還看到了梵珈和般若，他們正各自端坐在一個金色光團前，平靜而虔誠。

“這些是……”

“是佛念，也是傳承。”佛魔的聲音從他們身後響起。

四人回頭看去，只見佛魔信步走來，面色平和，再不覆先前的狠辣。

穆長寧總覺得這個人可能是個精分。

佛魔仔細瞧了他們片刻，目光落到穆長寧略顯蒼白的臉上，低聲問道：“你能開天眼？”

先時他隱匿在星空之中，卻未打算下殺手。他曾經起過誓，此生再不隨意妄造殺孽，哪怕如今只是一縷神念，也不會違背，可這個小丫頭，竟輕輕松松就找到了他的位置。

那只可能是因為她開了天眼，在天眼之下，一切都無所遁形。

穆長寧微微點頭，進入紫元六重後，她便已經觸碰到一絲天眼的邊際，但要運用天眼，以她的能力是要付出一定代價的，比如方才那一口心頭血。

佛魔尊者輕笑著點頭，眸光多了幾分讚賞，他從身後取出一支金色長箭，正是望穿先前射出去的那一支。

望穿伸手一招，金箭化作一道流光沒入他掌心，佛魔緊了緊手，似乎有些不舍。

“你是骨魔什麽人？”望穿出聲問道：“這麽說吧，那副魔修的骨架，跟你是什麽關系？”

從佛魔拿出那把玄弓開始攻擊時，望穿便發現了他與上一塊碎片，無垠秘境地宮中那面浮雕裏的持弓男子莫名吻合，換句話說，那浮雕中的神念，就是佛魔尊者留下來的。

“骨魔……”佛魔微微皺眉，低聲嘆道：“它果然還是生出靈智了。”

穆長寧與望穿對視一眼，佛魔尊者看了看他們問道：“你們覺得，我是佛還是魔？”

他們說不上來，佛與魔，往往只在一念之間。

佛魔尊者的聲音顯得悠遠而低沈，他一字一頓嘆息著道：“古有太上斬三屍證道，而我，剔魔骨成佛。”

“魔骨……”穆長寧喃喃念道，陡然一驚，“難道說……難道秘境中的那副魔骨，是尊者您的？”

佛魔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穆長寧真覺得不可思議，她原本以為，骨魔是一位大能魔修遺留下來的骸骨，因為歲月的流逝，而生出了新的靈智，那浮雕之中的那名男子，正是滅殺這位魔修的大能修士，之所以留了一縷神念在石中，也是為了鎮壓魔骨。

可她怎麽也沒想到，那副大魔骨架，居然就是佛魔自己的！

是他自己把自己的骸骨給封印了？

“我曾經修的佛，是殺人佛……”

佛魔的聲音清淡幽冷，面色卻是一如往常：“我天生佛骨，本是修佛的極佳資質，卻以殺人作為慈悲，功德是有了，可也惹了一身殺孽，終是入了魔道。”

“我在入魔以後，神志不清，嗜殺成性，更是收集一百零八鬼將，屠城害人，無惡不作，身上的罪孽越來越重……但偶爾，我也會有神智清醒的時候，我很清楚，若想解開眼下的死局，必須做出一定取舍。”

望穿摸著下巴：“所以，你削去了一身魔骨，將魔根斬斷，坐化成佛？”

佛魔微微頷首。

這個方法可不是誰都能嘗試的，也虧得佛魔尊者是菩提法身，占了某些先天優勢，也虧得他是化神大能，才能真的剔除幹凈，以絕後患。

付文軒想起佛魔對他自己的評價：由佛入魔，由魔化佛，至善亦至惡……原來是這個意思。

穆長寧微微抿唇：“可是食夢貘說的版本，與尊者說的似乎不大一樣……”

佛魔輕輕笑了笑，“小莫的傳承記憶都是我給的，自然按著我的意願來說。”他眨眨眼：“由佛入魔又不是什麽光彩事，我也是要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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